2021年4月23日 星期五

換證的大地遊戲結束!(才怪)

 


好不容易,今天收到了等待已久的居留證。從1月踏進馬來西亞友誼及貿易中心簽證組辦公室申辦更新護照起,再到內政部移民署新北市服務站辦理居留證更新,前後至少四個月。

話說上一次護照更新是五年前,那時候是回到老家怡保的城市轉型中心(UTC)更換護照。城市轉型中心是馬來西亞國陣政府於國內各大城市中心設立的建築物,裡頭有各行政部門設立的服務站,人民可以到此辦理各項事務,例如更新護照、身份證、繳納水電費等,也可以在此建築物內閱讀、健身等,可以說是便民的措施。我更新護照不到半天即可領取,等待的時間可以在建築物內閒逛,吹冷氣。

護照於今年到期,但全球疫情未趨緩,無論回馬或赴台,都要先隔離十多天,前後加起來快一個月。我沒那麼多年假,只好在台北辦理護照更新。我在台北辦理護照更新準備的文件較為繁瑣,其中包含原護照、身份證(IC)、出生證明、中華民國居留證、英文版在職證明、照片等,一般辦理的費用為新台幣2000元(註1)。辦理護照更新者須事先預約時間,才能將備妥的文件於約定時間內到簽證組辦公室面試。

其中,對我來說比較麻煩的有兩項,第一是出生證明,第二是規範嚴格的照片。打從我12歲領取馬來西亞身份證之後,出生證明就幾乎派不上用場。小學時候因為辦理入學相關事務,我可以背得起來出生證明編號。12歲以後取而代之的便是身份證字號,出國時則需要當下那本護照的號碼。那紙手寫的出生證明已經退出我的生活,幸虧老媽保存得好,拍照傳來時非常清楚。

另一個困擾我的便是照片,有關當局規定照片得於六個月內拍攝,背景需為白色,額頭、眉毛、眼睛及耳朵必須露出,不得帶耳環,不得露牙齒,不得染髮,不得佩戴眼鏡,眼視前方,須穿黑色或深色有領襯衫。我比較不熟悉工作或住處哪裡有照相館,倒是辦公室附近有個快速照相設備,就在移民署台北市專勤大隊辦公室的對面,於是就自己來準備。家裡沒有深色有領襯衫,正好民眾捐來關愛的衣物中有件黑色的成人西裝外套,就借用一下。倒是不可染髮這點比較麻煩,見過我的朋友都對我頭上那撮白色頭髮印象深刻,有些人還以為是特別挑染。但實際上那是天生的,這撮白髮born this way。但是馬來西亞有關當局不這麼認為,為了避免被刁難,我買了罐快速噴霧,拍照前把那撮白髮染黑。

我記得這撮白髮跟隨我已久,上次回馬更新護照時應該也還在。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簽證組嚴格規定,於是我的頭髮不是我的頭髮,是國家控制的。不只是頭髮,馬來西亞很多時候也在監控著人民的身體展現,包含穿著打扮、性傾向、性別氣質、性別認同甚至是月經。有些穿著打扮被當局視為不夠莊重,無法進入政府部門辦事。至於那些不符合順性別異性戀樣貌的人們,更被有關當局視為問題;他們想舉辦糾正營,想把溫柔的男孩培育成雄赳赳男子漢;他們追捕跨性別,在牢獄裡羞辱及凌虐跨女;他們動手檢查穆斯林女性私處的衛生棉,以證明她們因為月事而無需參與集體祈禱。我的頭髮事小,但許多人因為身體而面臨政府的壓迫、社會的歧視。

穿上不舒服的西裝外套,將天生白髮染成黑色,帶著虛偽的笑容對著機器,咔嚓一聲完成了照片。備齊文件前往簽證組辦公室面試,一切可說順利。為了快點拿到護照,我還加錢申辦急件。雖然簽證組說辦急件可在一個多月拿到更新後的護照,但我從1月7號等到4月2號,才收到通知可以領取護照。

拿到護照後,我請公司秘書處同仁發在職證明,4月9號到移民署服務站辦理居留證延期。雖然我工作的關愛之家文山服務中心,正好位於移民署台北市專勤隊辦公室斜對面,但那個辦公室的業務是違反入出國及移民法的相關事務,例如逾期居留的外籍人士,違法的外籍人士驅逐出境等,不包含居留證展延。在雙北市,可以到位於小南門捷運站附近的台北市服務站,或者位於中和環球購物中心附近的新北市服務站,辦理居留證申請或展延。

辦理居留證延期,需要準備原居留證、照片、原國護照、在職證明等(註2)。照片規格規定比照台灣人身份證照片的規定,如脫帽,不遮蓋眼、鼻、口、臉、兩耳輪廓等,但未限制不得染髮,所以這點比馬來西亞好一些。而公司所在地的地址,因為跟我實際工作地址有差異,所以我需要調整申請書上的工作地址,或是另準備證明文件說明。我這一次是直接修改工作地址,因為跟公司註冊地址相近。但我在前一份工作,申請勞動部的勞動許可函時是補充證明文件。前公司註冊地是新竹縣,可是我工作地點在桃園市,所以得附上公司在桃園市的房租契約影本。

居留證延期的工作時間比較短,因為證件不用飄洋過海。兩週不到,就拿到了新的居留證,迎來了新的居留證號。在過去,外籍人士的居留證號碼是2個英文字母及8個數字碼。2021年起,只要申辦居留證延期的外籍人士,號碼都會改成跟本國人一樣,1個英文字母加9個數字碼。這樣的改變是值得肯定的,因為一視同仁,外籍人士再也不會因為居留證號碼頭兩個英文字母而被許多商家APP或者各式各樣需要身份證明的網站拒之門外。移民署更在網站說明,這樣的改變可以使外籍人士可更加順暢地進行網路購物、訂票、醫療掛號等事務」。

可惜的是,立意良好的措施,配套看起來不足。因為居留證號碼更新以後,相關的許多資料如職業登記、銀行、信用卡等等都得更新,有的部門需要你親自填寫甚至需要繳費更新,有的銀行會來電告知更新的動作。今年起我在馬來西亞旅台人的社團陸續看到各種問題或抱怨, 我可以理解新政策上路總會有陣痛期,只是外籍人士的怨念也確實是真的,因為需要花時間、精力甚至金錢去處理相關瑣碎事務。我期待這些問題可以盡快解決,讓後來才更新居留證號的外籍人士可以少走一點冤枉路。我現在也在做功課,準備在平日休假的時候,一件一件去解決。

突然好羨慕年青的鮭魚們,可以輕鬆地付出一點點代價,享用免費餐點。我只是換一個護照、一個證件,就已經耗去我三、四個月的時間。更不用說證件號碼更新的因素,導致接下來需要付出的時間與金錢。想到就覺得累累的。

 

註解1:馬來西亞更新護照須知
https://www.kln.gov.my/web/twn_taipei/passport_renewal

註2:中華民國居留證展延須知
https://www.immigration.gov.tw/5385/7244/7250/7317/%E5%B1%85%E7%95%99/29996/

2021年4月19日 星期一

《弓蕉園的秘密》——馬來西亞僑生與香蕉園女孩在黨外的青春愛情

 

4月18日,周美玲導演的作品《弓蕉園的秘密》於公視台語台播出。本片述說一位來自香蕉園的農家子弟蔡孟娟(陳妤飾),與一位來自馬來西亞的僑生林書蘭(劉倩妏飾),兩位女生在解嚴以前的愛情故事。在不自由的年代,去談一個不被祝福、不能見光的愛情其實是很辛苦的。
 
在2021年的台灣,我們有幸可以看到許多描述同志故事的影片,像是《親愛的房客》、《刻在你心底的名字》、《弓蕉園的秘密​》等。這也是同性可以結婚,許多學生對同志是相對友善的時代。可是在40年前的台灣,《弓蕉園的秘密​》故事主人翁可能還沒讀過《孽子》,更不曾聽過祁家威的名字,她們可能也無法認識其他的自己人。但這不是說女同志在過去的時代一定只有苦難,她們的愛情故事也有可能很精彩,或是很無奈。那些年長的女同志們,有些經歷過白色恐怖,有些見證過解嚴後同志陸續現身的90年代。有些人跟《弓蕉園的秘密​》的兩位主角年齡相近,相信她們也經歷了刻苦銘心的愛情。台灣同志諮詢熱線採訪了多位女同志,集結成《阿媽的女朋友》,讓我們有機會認識這座島上不被看見的身影。
 
但其實這座島上還有一群人,他們來自東南亞,也許曾經在台灣有著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也許在這裡參與過許多同志相關的活動,或是涉足同志交友場所。但隨著畢業年限的到來,有些人幸運地在台灣找到工作繼續留下,也有的人最後回到自己的母國。馬來西亞從過去到現在五六十年間,許多學生在高中畢業後來到這裡求學。我的許多高中同學也都是留台生,我也在不同場合認識了從台灣畢業回去的學長姐。身為一名男同志,我從電影《藍色大門》、《孽子》小說及連續劇、認識了台灣這個自由國度。新紀元學院畢業以後,我也很開心有機會到赴台深造,甚至留下來工作。在台灣的這些年,我也認識了不少同樣來自馬來西亞,在台灣唸書或工作的同志朋友。但是大部分朋友與我年齡相近,或是更加年輕,這讓我好奇更年長的學長姐在哪裡呢?他們的經歷會不會跟《弓蕉園的秘密​》女主角林書蘭很像?所以這也是為什麼我會想看這部影片,也許可以滿足我一些想像。
 
女主角林書蘭的人物設定應該是來自檳城的有錢人家,所以家裡有媽姐幫忙打理,她是來到台灣才學會洗衣服。「媽姐」是指來自中國廣東省順德區、有自梳女身份的女傭。後來有些人到馬來西亞、新加坡、香港等地工作,幫忙服侍有錢人家。她們是一群透過特定儀式,像已婚婦人將頭髮自行盤起,以示終身不嫁。她們相互扶持,一起生活的居住場所就叫姑婆屋。電影《自梳》說的便是一名自梳女跟歌女相愛的故事,歸亞蕾正好也是演員之一。在有錢人家長大的林書蘭,可能嚮往著這一群梳起不嫁的媽姐們,她哪個男人也都不想嫁,只想跟要好的姐妹住在一起終老。
 
成長在馬來西亞的書蘭,1979年的時候在台灣唸書。我想她的童年應該是有受到513事件的影響,那是發生在1969年的馬來西亞種族衝突事件。這起發生在吉隆坡,但是影響後來馬來西亞政治局勢的衝突事件,會讓當時的長輩比較敏感。也許林書蘭在赴台以前,家人也會叮囑她不要亂參加有的沒的活動,避免惹禍上身。所以當學長許志祥來班上找大家入黨的時候,她是不會主動去關心及討論的。一來可能是為了保護自己,二來就像她所說的「可是我是馬來西亞的僑生」。不是中華民國國籍的外籍人士,怎麼會想要加入這個國家的政黨呢?可是在過去的僑教政策影響下,許多人(包括片中的許志祥)就會認為「僑生也是中國人」。所以中華民國的有關當局,就理所當然地逮捕林書蘭這名僑生。在歷史上真的有馬來西亞僑生在白色恐怖時期被台灣政府關了起來,關在綠島或者被遣送回國。在杜晉軒的《血統的原罪》一書,就訪談了許多受到國民黨當局迫害的馬來西亞留台生。
 
那個時代人們無法正大光明討論政治、討論人權、同時也是同性戀情無法明說的時代。所以在林書蘭的相機裡,她們的照片是模糊的,是無法跟別人說的。在那個時代,人們都稱呼同性戀為「咖啊」,瞧不起。像是蔡孟娟美術課的同學,當他們知道今天老師介紹的這位野獸派畫家席德進偏好青春男生的形象時,不由得議論起來。我們在片子裡頭看到席德進最滿意的一幅油畫畫像《紅衣少年》,畫的便是讓席德進迷戀的高中生莊佳村。同學說同性戀不正常,會 「得傳染病」,而且教會還說「那種病是同性戀的天譴」。
 
同學們口中說的「那種病」,我們應該猜得出來就是愛滋病。在1970年代末,男同志社群中發現不明的疾病,有一小段時間醫學界稱之為GRID(Gay-Related Immune Deficiency,男同性戀免疫缺乏症)。直到1982年美國疾病管制局才正式命名為「AIDS」(Acquired Immune Deficiency Syndrome,後天免疫缺乏症候群,也就是所謂的愛滋病)。愛滋傳入台灣是在1984年,一名外籍旅客被通報感染愛滋。初期台灣翻譯為「愛死病」,因為那時候愛滋病毒無藥可治,感染者多以死亡告終。雖然女同志社群並沒有相關病例,但以那時代的認知,自然會將病毒傳染歸咎於男女同志社群。所以那時候的同志朋友,對於感情的事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說。
 
所以「不男不女」的蔡孟娟,即便跟林書蘭相愛,但也無法跟她結婚。在許志祥多次接近林書蘭的時候,蔡孟娟明知道許志祥這個學長不對勁,但是她在哥哥入獄,女友聲稱要變回正常的樣子,她最後能做的就只有表面上的放手。 一直到她看見林書蘭的那封信,才想著要找她,甚至跑到綠島去找,最後也找不到。這裡要稍微挑一下小毛病,在林書蘭在這封信中是寫簡體。可是馬來西亞大約在1980年代才開始在學校教授簡體字,在這以前馬來西亞華人都是用繁體字書寫。所以1979年來台念大學的林書蘭,寫信的時候當然是用繁體字。此外,林書蘭來自檳城,她的福建話應該是很流利的,雖然台語跟福建話還是有差異,只是這個角色的演出讓我覺得她台語、福建話都不太行。
 
40年以後,年老的蔡孟娟看到電視中香港反送中的報導,喚起了她的恐懼和害怕。在她年輕的時候,哥哥因為參與世界人權日的遊行宣傳而被逮捕,女友也莫名其妙失踪。那種恐懼的感覺深植在她心裡,而她什麼也做不到。生在今天的我們,幸運地多。我們不必對政治噤聲,也可以公開地討論愛情。在某一年的世界人權日,我們聚集在台北參與音樂會,不分異同支持婚姻平權。我們不是孤單的,可以一起討論濫用職權的警員,可以追查火車失事後真正關鍵與元兇。
 
如今從馬來西亞來到台灣生活的朋友,也都是相對幸運的。即便我們關注馬來西亞或台灣的政治議題,也可以不必擔心被清算。我們可以反過頭來,省思「僑生」身份的利弊,討論台灣對非本國籍人士的政策。我曾經在台北許多遊行或集會場合,遇到馬來西亞的同鄉;我們也曾在自由廣場揚起「輝煌條紋」(Jalur Gemilang),聲援在吉隆坡街頭爭取乾淨選舉的家鄉親友。在 Mamak檔—大馬旅台同志會的聚會,我也碰到不少台馬同性伴侶,放心地跟大家分享自己的感情與生活。
 
這個社會還是有很多令我們失望與憤怒的事,但我們可以不必有秘密,可以公開地討論。我期待自己生活的這塊土地可以更好,自己的家鄉也可以變得更好,不只是在台北,我們也可以在吉隆坡揚起彩虹旗。